《繁花》里,爷叔娶了两个老婆。这个设定看起来一笔带过,对剧情而言可有可无,但其实是整个剧复杂男女关系的映射——比如阿宝同时和汪小姐、玲子保持有实无名的关系。

事实上,《繁花》中男人脚踏多条船是常态。陶陶婚后接二连三出轨,金老板跟小江西暗通款曲……

这些出轨虽然未达到肉体的程度,但也已经是相互勾兑,冲击了婚姻伦理了。

而除此之外,《繁花》还有一些安全的出轨,只涉及到精神的层面,没有实际性冲击专偶制婚恋,且用各种社会关系进行掩护的,发乎情止乎礼。

比如,范总和汪小姐之间只是生意伙伴和朋友关系,但从两人分开时的回忆杀、bgm以及范总依依不舍又伤感的表情,可以看出范总对于汪小姐产生的暧昧情愫。但他自己也说,自己家里的老婆,才是永不凋谢的玫瑰花。

汪小姐和魏总开公司租的办公室,是从汪小姐父亲礼拜头的舞搭子租的。当时,魏总问汪小姐,业主是谁,汪小姐回答:“我爸的舞搭子。”魏总回答:“你爸宝刀未老啊!”

实际上,办公室跟谁租,本身对剧情毫无影响,为什么要在这不经意间做这种身份的设定呢?

在这里,礼拜头和舞搭子的关系显得暧昧不明。这位淑芬阿姨出场时,上装挤出乳沟,导演还特地给她的翘臀进行特写,性意味不言自明,让读者更加遐想连篇。

当淑芬告诉汪小姐,礼拜头已经帮她交了租金时,还特地跟汪小姐解释,她跟礼拜头好久没见面了。这看起来既像是导演为他们证实清白,又像淑芬的此地无银三百两。

这两人之间到底只是搭子,还是有安全的情愫,甚至真实出轨,那也暂时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。

他两是舞搭子,而汪小姐和魏总是生意搭子。这种平行对照的组合,便可以产生多样的情感拼搭。单恋?双向奔赴暗恋?纯粹的搭子?

这一切都可以让观众自行想象。

而这正是导演的高明之处。毕竟,评价本身有黑有白,但感情却是灰色的。

《繁花》对于出轨行为的描写,显然不是为了在笔锋中呈现出道德的腐化与堕落,指责它对于主流婚恋关系的破坏。

在市场经济大潮中,人与人之间的关系,就像鲍曼所说的那样,是即时的、流动的、灵活的。

这种更频繁、更多样化的接触,自然避免不了已婚已恋男女间的接触。而你知道,见面三分情,接触的双方自己都不知道,情愫是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就产生的,这不是道德所能规范,更不是人的意志能转移的。你能克制它,却不能消灭它。

因此,在流动的市场和城市里,不可避免会滋生不为主流价值观所认可的男女关系。

既然如此,导演在对出轨关系采取一种既不赞成也不反对的态度的同时,自然也会给予一定程度的人文关怀和共情,而非仅仅将之批判为肉体和情欲的沉沦。它不仅仅如大多数人的刻板印象一般,只关乎欲,也有关乎情的。

像杜红根和卢美林之间,显然就是有真感情,但跟阿宝与汪小姐、玲子一样,因为种种原因却没有在一起。

因此,《繁花》很多配角的男女关系,其实都是跟爷叔娶两个老婆一样,是对阿宝和几个女人的关系的平行对照。

说到底,人的情感有强烈的基因本能驱动,而社会规范在当时的人看来天经地义,仿佛开天辟地就有了,但实际上不过是特定阶段的产物,怎么可能完全规范住人的欲望和情感呢?

更妙的是,这跟作品中商战的主情节是交缠在一起的。

炒过股的人都知道一个朴素但又基本的道理: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。

这种投资哲学,岂止是股市无可争议的真理,广义的人世间也多方面适用。

鸡蛋要放不同篮子,但怎么放是有学问的,一个篮子放一个?每个篮子又要放多少个?一共又要放多少篮子?

而这一系列操作的根本原因,就在于不同资产间的走势是负相关的,因此才有对冲的需要,不至于吊死在一只股票上。

同样的,婚姻制度要求专偶,但实际上一个伴侣是不可能满足所有需求的。这时候,城市里流动的关系,才会促成如此多游走在灰色地带和禁忌边缘的男女关系。

比如,礼拜头的老婆也许不擅长跳舞,所以礼拜头才会通过跳舞这项活动发展搭子。这里面,配置的权重可能就低到半层仓都不到。

同样的,阿宝心里,玲子、汪小姐、李李和雪芝是不同的女人,扮演着着不同的角色。玲子像老婆,汪小姐像情侣,李李像灵魂伴侣,雪芝则是爱而不得的白月光。

张爱玲在《红玫瑰与白玫瑰》里也说,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,至少两个。娶了红玫瑰,久而久之,白的还是“床前明月光”;娶了白玫瑰,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黏子,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。

而阿宝这种精英男人拥有更大的选择权,自然有将之效用最大化的冲动。

对大多数散户而言,那可怜的资金进行资产配置没有太大意义,相比之下,大户却有必要,也有能力多样化配置资产,达到收益和安全性间最大的平衡。

这显然是从股市里学来的一课,对于精英男人而言,人生中没有什么东西是不需要资产配置的。

当然了,这种鸡蛋放不同篮子以留退路的关系,显然不可避免会导致利用、背叛以及反复无常。

比如,服饰公司蔡总显示借阿宝为服饰公司上市,又跟强慕杰勾兑,借以推高股价,导致阿宝资金一夜清零,两面三刀的做派,像极了游走在不同男人间榨取最大价值的小三。

而阿宝游走在多个女人之间犹豫不决,最后一无所获,岂非也是同样的隐喻?

所以,作者对于不被主流价值所接受的男女关系给予人文关怀的同时,也丝毫不避讳它阴暗腐朽堕落的一面。

正如原著作者金宇澄所言,他是以自然主义的方式,对现实生活做白描式的呈现,不做任何道德批判,读者本身就擅长道德批判。

毕竟,《繁花》中大多数男女关系纠缠不清,但也有魏总这样的纯爱战士,以及金科长和丈夫间让人动容的忠贞爱情。那本邮票,即象征他们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情感。而将邮票送出,又显示出真正忠贞的感情,并不需要带有时间象征的事物做见证和注脚。

甚至,还有李李这样,心爱的人死去之后依旧忠贞不二,甚至遇到替身也矢志不渝出家的烈性女子。

现实生活即使如此交易软件,如张爱玲所言,像一裘华美的袍,爬满了虱子。